寻钟记 ——记陈汉波先生寻找铜山关帝庙丢失古钟20年经历
栏目:遗迹探源 发布时间:2014-07-16


林定泗


题记:老文物工作者陈汉波先生,为寻找大炼钢铁时期神秘丢失的铜山关帝庙清代古钟,历经二十载,终于将几经磨难的宝贵文物寻回,并送回原处,为文物保护作出重大贡献。

在国家AAAA级风景区即铜山古城里,有一座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铜山关帝庙。这庙,也是维系大陆与台湾良好民间关系的重要桥梁之一。在庙里,有一口古铁钟,那雄浑洪亮的钟声激荡于古城,回荡在人们的心中。古城的人们爱听它美妙的响声,爱在这钟声里祈求幸福。因此,这口钟,不知不觉成了古城人们的一种精神寄托。

可是当今的人们,却很少有人知道,这著名的文物,当年曾经历了多少磨难,才得以回到“娘家”;更不知道,当年苦苦寻找这古钟的人,姓甚名谁。这古钟,经历了大炼钢铁的狂热者、盗贼、当地驻军及至其领导之手,才辗转回家;这寻钟者,就是东山县政协副主席陈汉波先生。

故事,得从五十五年前的1958年说起。

那时,全国人从城市到农村,从内地到海岛,都在大炼钢铁,东山也不例外。为了解决没有铁矿石做原料的难题,当时人们就用旧铁器、铁砂替代;为了达到这个目的,上级下达任务,限时要每人缴交多少数量的旧铁器。于是乎,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动手,翻箱倒柜撸铜变铁。关帝庙的这口铁钟,自然被人盯上了。某个夜间,这口钟就不翼而飞了。

天亮时,庙祝发现案情,于惊慌失措之际,大呼大叫,疯了一般。这叫声惊动了关帝庙周边的人们,大家一传十,十传百,都赶到关帝庙看究竟。围观者看着往日悬挂古钟的大殿右侧悬梁处,空空荡荡,心里不是滋味啊!在围观者中,有一个三十出头的高个子青年,神情比任何人凝重。

这人就是实验小学教师陈汉波先生。这个出身于书香人家、自幼爱好文学创作,尤其爱好文物鉴赏和收藏的人,如今见古庙宝钟失窃,心情自然比任何人都沉重。

在围观者叹息之余,还是陈汉波先生有心计,他告诉大家:古钟既然已经失窃,大家围在这里不是办法,得赶紧把它找回来才行!可是人海茫茫,寻找古钟,无异于大海捞针,谈何容易!陈先生说:大家都回去问问周边的人,昨夜有何异常人,有何异常声音,异常举动,也许能了解些许蛛丝马迹。

围观者逐渐散去了,陈汉波先生却还忧心忡忡:会不会是被人偷走卖给废品收购站?若真是如此,得赶紧到那里去问问,说不定还能索回呢!陈汉波先生赶紧跑到城里几家废品收购站寻找,结果是无功而返。

会不会被为完成献废铁任务的人偷走,扛到炼钢炉呢?陈汉波先生想到这,又赶紧探听城里有哪几个地方在建土高炉,然后马不停蹄,逐个探寻。可是他又失望了。

陈先生知道凭自己的力量难以寻回古钟,于是找来几个朋友,共商寻钟之策。有位朋友说:“说不定已经让人给砸碎送高炉了呢!”这一说,大家都表示赞同,可是陈先生肯定地说:“不可能,砸古钟,谈何容易!人说响钟不用重锤,我知道关帝庙的古钟,只要用木棍轻轻一撞,就会发出很响的声音,更何况要把古钟砸碎,就非重磅钢锤不可。真要那样,全城人都会听到钟声了。我倒是希望偷钟人砸钟呢!”大家都佩服陈老师的分析,可是又有人说:“会不会整个古钟被投进熔炉了呢?”一个知情人说:“也不可能,那么重的钟,人工抗不上去的,非得吊秤不可,没听说有那个高炉用吊秤吊铁器入炉的。再说,全城至今没有一个高炉开炉炼出钢呢!”听到这,陈先生才稍微放下心来。

可是,古钟究竟哪里去了呢?会不会已经被偷钟者运到乡下或是邻县?真要如此,那就麻烦了。陈汉波先生心急如焚,赶紧请几个人分头下乡寻找;自己则专程赶到西埔,到新县城几个废品收购站寻找,结果都是失望而归。
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古钟如蒸发一般,不见踪影。

陈汉波先生陷入痛苦之中,经常夜不能寐。一天夜间,陈先生忽然推开被子,坐了起来,把妻子黄丽云老师给惊醒了。陈汉波先生激动地拍着妻子的肩膀说:“夜半钟声到客船,我听到关帝庙的古钟声了!”妻子信以为真,赶紧打开窗户,好让钟声更大一些传进来。可是哪有钟声啊!妻子心痛了,劝告陈汉波先生:“没有的事,你是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你就 当丢了大钱一样,忘了它吧。这古钟是再也回不来了。”这一说,陈先生不禁流下眼泪,自吟宋朝词人刘克庄《沁园春·梦孚若》的词句来:“推衣起,但凄凉四顾,慷慨生哀!”吟完,就独自在家呆坐到天明,然后走到关帝庙原来的挂钟处,对着空空的悬梁发呆。

日子一个月又一个月,一年又一年地过去,古钟还是杳无音信。古钟的丢失,成了陈先生心中永远的痛。

随着时间的流失,陈汉波先生先是被调至县方志办,后又调到县潮剧团。期间,又同大多数知识分子一样,经历文革的浩劫,被批斗,被下放,被派到最边远的渔村工作。

可是不管离开家有多久,只要一回到古城老家,陈先生就必定到关帝庙,站在关帝庙挂古钟的地方发呆。知情者劝他:“陈先生,还是把它忘了吧!古钟下这石板都被你站成两个凹了。说不定古钟早被熔成新器具,进了寻常百姓家了呢!”陈先生无可奈何地说:“也许是吧,可是我就是不死心,但愿帝祖会保佑它完璧归赵。”在旁的人都跟着点头。

历史的脚步,终于跨过文革。其时,东山县潮剧团随着陈汉波先生的高质量剧本和演员的精湛表演艺术,蜚声海内外,也从社区传到军营。1977年底,邻县漳浦驻军32851部队为丰富军营文化生活,给东山县潮剧团发来热情洋溢的信函,邀请他们到该驻地演出,潮剧团欣然前往。演出后,部队首长设宴盛情招待全剧团人员。

席间,正值部队用餐时间到,军营里响起洪亮的钟声。

一听到这钟声,陈汉波先生举箸的手停住了,整个人好像铅铸了一般。部队首长见状,忙问:“老首长,您怎么了?身体不舒服吗?”

“……”陈汉波先生想回答,但就是说不出话。

酒席上的人都愣住了。

好长一段时间,陈汉波先生才缓过气来,泪水倏然而下:“这钟声太美了,要是铜山关帝庙的古钟没有丢失,那声音就和贵处的钟声一样纯美。哎,都二十年了啊!”

“是吗?”部队首长既为自己军营的钟这么受人赞扬而高兴,又为陈先生所说的铜山关帝庙古钟的丢失而惋惜。可是不管怎么说,陈汉波先生是再也没有食欲,因而停箸呆坐,因为驻军的钟声勾起他寻钟的苦痛。忽然,陈汉波先生向部队首长提出一个奇怪的请求:“首长,我能看看贵处的钟吗?”

“……”部队首长愣了一会,爽快地回答,“当然可以——这样吧,我让一个干事陪您去。”

陈汉波先生来到安放大钟的地方。这钟悬挂在一棵大树的侧枝上。陈先生仔细端详这口大钟,但见它古朴凝重,那经常撞击的地方,铮亮铮亮的。已经有点眼花的陈先生,为了看得仔细一点,让陪同的干事找来了一只凳子,然后站在凳子上仔细端详起来——天哪,这大钟和铜山关帝庙的古钟太像了!陈汉波先生心里怦怦直跳,身子有点摇晃起来。站在他身边的干事赶紧把他抱了下来。

陈汉波先生坐在凳子上,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。

“这是真的吗?”陈先生问自己,天底下造型相像的古钟太多了,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口钟就是家乡关帝庙的古钟呢?陈汉波先生想起当年关帝庙古钟镌有造钟者的名字。对了,如果能看清其中的文字,那就毋庸置疑了。

“同志,我要再上去看看。”陈先生对陪同的干事说,干事赶紧过来帮忙。陈汉波先生又登上凳子,更仔细地辨认其中的文字。几经察看,古钟上的文字依稀可见“铜山关圣帝君”六个大字及铭文。

陈汉波先生坐在了凳子上,老泪纵横,仿佛找到了自己多难失散的亲生儿子,不,比亲生儿子更亲。

……

陈汉波先生向部队首长提出请求:准许这口古钟物归原主。部队首长请人再仔细辨认古钟上的文字,确定无疑就是铜山关帝庙的古物之后,虽然也爱惜这口钟,但还是欣然割爱,同意陈汉波先生的请求,让古钟回娘家。陈汉波先生那无比感激之情,就不说了。

可是令人十分奇怪的是:这口古钟,怎么会在离东山百里之外的部队营房呢?当陈汉波先生询问部队首长的时候,大家面面相觑,莫名其中原委。其中一个首长说:他们部队政治处副主任李亚龙,原籍东山大产村人,兴许了解有关自己家乡的这件事。

于是请来了李主任。主任说:有关铜山关帝庙古钟到军营的事,他也是听说的。他说,1958年大炼钢铁的时候,这口钟被人偷去准备入炼钢炉,无奈钟太大太重,放不进去;而后,被外地人发现并组织数人偷走了,又想把古钟运到外县。偷运古钟的晚上,驻岛部队哨兵发现军营旁边的路上有几个人推着辆板车,车上有个黑呼呼的东西。哨兵怀疑,就把人连板车带到营房。经讯问,这几个人躲躲闪闪,讲不清楚钟的来历,于是驻岛部队首长要他们回去打证明讲清楚这个问题,才能把钟领回去。不想这几个人离开军营后,就再也不敢来讨钟。于是这口钟就被放在驻岛部队的营房。后来上级首长下基层检查工作,发现了这口钟,觉得委屈了它,就把它运回上级机关,当信号钟使用了。

大家听了,都觉得这口多灾多难的古钟,碰上恩人解放军,才得以“保全性命”,要不,大炼钢铁的时候不被毁坏,到了文革初期的破四旧,也很难躲过劫难。感激涕零的陈汉波先生,一边不住地向部队首长道谢,一边不住地用手抚摸古钟,到激动处,把脸都贴上了,还一直“嘿嘿”地傻笑不停。

为了慎重起见,部队首长派政治处李亚龙副主任,连同政治处干事小曾等四人,陪同陈先生等,把古钟护送到铜山关帝庙,放回原处。

陈汉波先生寻钟的事,到这里本该打住了,为了给这口古钟作个交代,有必要多加几笔。

陈汉波先生把古钟寻回铜山关帝庙后,与陪同的32851部队李亚龙副主任等四人,连同铜山关帝庙景区管委会领导,在关帝庙旁的风动石下照相留念。陈汉波先生在照片后题字:“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二日,驻漳浦旧镇三二八五一部队政治部李亚龙副主任暨干事曾同志护送(一九五八年)保存在该部‘铜陵武圣大帝铜钟’回东山时摄影留念。”

 

寻钟记 ——记陈汉波先生寻找铜山关帝庙丢失古钟20年经历(图1)

  丢失二十年而寻回的关帝钟“完钟归庙”